10.Imbroglio

 

第二天早上,藤真沒有見到晃司。
管家說,晃司有事提早到學校去了。但是任誰都感覺的出來,這只是藉口。
藤真剎時覺得心裡空了一半。

上完一整天的課,晃司坐在辦公室裡,面對著映在玻璃窗上的夕陽練習微笑。
向來很自然的表情,此時卻完全不復記憶。好像自己從來沒有笑過似的。

不能把無法微笑的自己帶回家。不能讓自己用痛苦的表情面對健司。

枝葉間的餘光撒在臉上。有點恍惚。

 


 

體育館還沒有關。
晃司走進湘北的體育館。室內的燈光讓他暈眩。

────我曾經是屬於這裡的....

晃司走向一旁放置籃球的框架,拿起一顆球來。
毫無招架之力的被回憶的漩渦捲入。

球場的燈光,人聲的鼓躁,運球的聲音....

『沒有實力就沒有運氣....』

晃司著了魔似的在球場上來回的跑步運球,用全身的力量回想著所有的動作。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汗溼全身了。

球場,同伴,對手...

記憶的片軸以極快的速度捲著。

『哥哥是我的王子────』

...咦?

────『哥哥最溫柔,最堅強了,所以哥哥會保護我...哥哥要永遠當我的王子喔!』

小男孩以認真的口氣和表情說著。伸手撫摸小男孩蜜色的細軟頭髮,露出苦笑。

『哥哥不是健司的王子,而且健司也不需要王子...等健司長大了,比我更堅強而溫柔的時候,就可以成為保護別人的王子了!』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當別人的王子...我只要哥哥當我的王子!因為我最喜歡哥哥了!』

『健司!』

──────

「─────!」
雙腿陡然支持不住全身的重量跪了下去。背部傳來的劇痛讓晃司的視線一片模糊。

 


 

「為什麼...為什麼還沒有回來?晃司...」
藤真坐在客廳裡喃喃的唸著。生平第一次,藤真感覺到沒有人在他的身邊。
在外面受到委屈的時候,心裡有所疑惑的時候,總能給予無窮盡的溫柔的人不在身邊。

藤真對於自己的任性並不是毫無察覺的。

但是自己憑什麼任性?

因為不論如何任性,總有一個人在身後。
哥哥晃司會以他的一切包容自己的任性。所以藤真從來沒有認真的問過自己:自己憑什麼任性?
沒有想過。甚至可以說是不願意去想,有一天可能會失去那個人。

一直天真的以為童話的結局都是美好的。

...沒有人在我身邊了嗎?一個人也沒有嗎?...
藤真咬著嘴唇。直到另一個人的影像掠過心頭。

「...花形...」

一直懷抱著的罪惡感也在此時清楚的湧現。

 


 

「喂?這裡是花形家。請問找哪一位?」
「────花形!」

乍聽花形的聲音,藤真緊握住話筒,放聲哭了起來。

「藤真?是藤真嗎?你怎麼了?...喂?」
「...晃司...晃司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呀!」

聽見花形關切的詢問,藤真更是止不住淚水。

他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另一個依靠。在這個時候,罪惡感也有了幸福的感覺。

「...學長他?」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作了很過份的事...都是我不好...」
「藤真...」
「拜託你,花形...陪我去找他...我好害怕...」

────害怕?

藤真說的話和泣聲在腦中揮之不去。
說著“害怕”的藤真,會有什麼樣的表情?花形無從想像。
但是急切的想要保護他。不管怎麼樣,花形不想看到藤真哭泣的表情。

「你別急,我現在就去你家。別擔心,我這就過去,好不好?」
「嗯...」

花形掛斷電話之後,藤真還無法放下話筒。直到他說服了自己:花形已經不在電話的那一頭。

花形正向著自己而來。

 


 

藤真和花形在神奈川的街道上漫無目的的走著。
連要去什麼地方找都不清楚,但是藤真沒有辦法坐在家裡,直嚷著要出去。好像只要走出門,就真的會離晃司近一些。

「學長有可能去什麼地方?」
「...不知道...」
「有沒有可能去朋友家?」
「不知道...晃司好像也沒有比較親密的朋友...可惡,為什麼我對他一點都不了解呢?!」

藤真用力的握緊拳頭。
藤真痛恨自己為什麼只能作出這樣的回答。晃司對藤真的周遭了解得很清楚,但是卻不會給藤真被束縛的感覺。晃司從日常的談話中一點一滴的累積弟弟生活中的記憶,但是身為弟弟的藤真卻不了解任何和哥哥有關的生活經驗。
只當他是個永遠不倒的依靠。

「沒關係,我們四處去找吧...一定可以找得到...」
「能去哪呢?...晃司...」

無視於花形的安慰,藤真努力的回想著。

晃司的生活範圍不是很大,除了家裡和學校,頂多只會去逛逛書店;晃司也不常作戶外運動,自從不能打球之後....!

「...球場!」
「耶?」
「學校的球場!」

藤真叫了出來。

「晃司可能會在球場上...這附近的球場,還有學校的球場...我們去找!一定...一定在那裡!」
「啊...等等,藤真!」

藤真說完立刻轉身跑了起來。花形在後面追著。

任何人都可以感覺得出那份急切。

看著藤真的背影,一個念頭閃過花形的腦中。
────藤真和晃司不是普通的兄弟。

 


 

『這一刀下去傷筋動骨,內臟也有輕微受損...沒有半身不遂已經是大幸,恐怕往後不能再做激烈運動了...』

────為什麼是我?

『...晃司,醫生的話你聽到了嗎?...媽媽不想傷害你,但是...你以後,可能再也不能打球了...』

────不能打球了嗎?

『對不起...晃司哥哥...對不起...』

────我一點也沒有怪你...一點也沒有...不是你的錯,所以不要讓我看到你哭泣的樣子。

『這是一件不幸的意外...我們感到非常遺憾...』

────非常遺憾?這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對方因為精神異常,所以宣判無罪....』

────那又怎麼樣?他被判無罪又怎麼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這個孩子真是勇敢的哥哥...如果不是他,二公子可能已經...』

────你們憑什麼用同情的眼神看我?我哪一點值得你們同情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我在球場上努力過,而我的弟弟也平安無事....我沒有後悔的理由,所以我不應該被同情...我不許你們同情我!

 


 

────不知道是一直都沒有睡著,還是根本就沒有醒來過?
晃司再次睜開眼睛。

好刺眼。
背好痛。
冰冷的地板貼著臉頰。

晃司動了動手指。他現在連坐起身來的力量都沒有。

隱約可以感覺到腳步聲。
隱約可以聽見呼喚聲。
好像在做夢似的。

────晃司!

「晃司!」

....健司?

根本無法細想,好倦。
意識很模糊,但是這聲音聽起來怎麼這麼清楚?
果然是在做夢吧....

「晃司!─────」

接下來什麼都聽不到了。

在藤真跑到晃司的身邊之前,晃司便陷入了意識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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