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Absorbedly

 

「啊,你們怎麼來了?」

晃司吃驚的看著走進病房的客人。木暮手中拿著一大把花束,身後跟著看起來不太自在的三井。

「你的學生在我們家門口張望哩!我正好要來醫院,所以就把他們也帶來了...啊!」

藤真和花形走進門來,看到哥哥坐在床上看書的樣子,藤真露出生氣的表情。

「你又爬起來了!醫生不是叫你好好休息的嗎?你應該要睡到中午再起床的!」
「...這幾天睡太多了,睡不著了嘛!所以才起來看書打發時間...」
「不管啦!你給我好好的躺著!」

藤真大踏步的走到晃司的身邊,抽起晃司手中的書。晃司蹙起了眉頭。

「健司,我是病人呢!對病人溫柔點嘛!」
「對你這種不懂得愛惜自己的人,再溫柔也沒用啦!真是的!」
「....」

晃司尷尬的看著木暮和三井。花形拉了拉藤真的袖子,低聲的說。

「...有客人在呢。」
「....」

藤真不太情願似的靜了下來。晃司看著花形,露出道謝似的笑。

「老師,真是不好意思,現在才來看你...」開口說話的是木暮。
「沒關係,我知道你們也很忙,一個忙著唸書,一個忙著練球...同學們最近還好嗎?」
「嗯,大家都很努力在唸書,也很擔心老師...這束花是同學們一起出錢買的,還有卡片...全班的同
學都在上面簽了名。」

晃司接過木暮手中的花束,很高興的笑了。

「好漂亮啊,我很喜歡,真是謝謝你們...健司,幫我插在花瓶裡好不好?」

晃司把花束交給弟弟。木暮和三井站在床邊,看著老師還沒有完全恢復氣色的臉。

「老師,身體好一點了嗎?」
「嗯,已經好很多了...我很快就可以回學校去了,應該還趕得上你們下一次的模擬考...」
「───在醫生說你可以出院之前,你哪也別想去!」

一面把木暮帶來的花束插在花瓶裡,藤真在一旁沒好氣的說。
晃司尷尬的笑了。花形有一種被打敗了的感覺。

───藤真果然是不論走到哪裡都很強勢的人呢!木暮和三井心裡想著。

「喔!好多客人啊!」

晃司的主治醫生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推著藥車的護士。原本就不太大的病房一下子就變得更小了,再加上還
有四個大男孩在房裡。

「檢查時間已經到了嗎?」

晃司笑著問篠原醫生。
篠原醫生從晃司受傷那一年就開始擔任晃司的主治醫生,晃司這次住院還是由他診斷開刀。身材有些中年發
福,看起來總是笑咪咪的。

「只是拿藥來給你吃,順便看看你恢復得怎麼樣了。是你的學生嗎?」

篠原醫生看了看木暮和三井。晃司很高興似的點點頭。

「嗯!是我的學生啊!」
「...時間過得真快呀!剛見到你的時候,你也不過是這麼大而已哩!十來歲的小伙子...想不到現在
也當了別人的老師了...還有你這個小弟,那個時候還是個小不點呢,現在長得比我還高了...」

醫生一面感慨著,一面伸手在藥車裡拿藥。

「...不過不是我要說你,你真是一點也不照顧自己。我在家裡接到電話,說你舊傷復發了,我真是嚇了
一大跳哩!而且你有好一陣子沒有回來做檢查了...這麼不懂得愛惜身體,怎麼能做學生的榜樣呢?你的
人生還很長呢!在年輕的時候就把身體弄壞了怎麼了得?」
「是是是,我知道了,醫生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嘮叨呢....」
「你這小子...」

一面聽著醫生善意的數落,晃司接過醫生手中的藥和白開水。
這個時候的老師看起來就像小孩一樣。木暮打從心裡微笑著。

「....老師,你會來看我們的比賽吧?」

醫生走了之後,一直沈默著的三井終於開口說話了,雖然開口的時機不是很適當。晃司停了一下。

「你是說冬季賽嗎?我會儘可能的空出時間來,到場上去為你們加油的!」
「....」

聽哥哥這麼說,藤真的心情一下子就沈了下來。哥哥是湘北的老師,為湘北加油也沒什麼不對的,可是.
...

「我會去看湘北和翔陽的比賽...對吧?健司。」

晃司看著弟弟。藤真回過頭來,對上了哥哥明亮有神的雙眸。
藤真不自覺的笑了。

「───那是當然的!」

晃司回頭看了看花形,花形露出了不太自然的笑容回應。晃司把這個表情看在眼裡。

「那麼,不打擾老師休息了...我們這就走了。」
木暮拉了拉三井,兩個人向老師傾身行禮。
「今天真是謝謝你們了,路上小心...健司,你幫我送一下他們好嗎?」

 


 

看著弟弟走出病房,晃司微笑著,示意花形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一直沒有機會好好的向你道謝...我身體不舒服的這幾天,你一直都陪著健司吧?謝謝你。」
「...哪裡。這是我應該做的...」

───應該做的?我又不是藤真的什麼人,為什麼說是“我應該做的”?
花形覺得自己說的話很矛盾。晃司收起笑臉。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問我呢?花形。」
「───耶?」
「有什麼話直說無妨...把想不通的事情放在心裡,是會生病的。」
「....」

這個人真的很了解別人的想法。
花形抓著自己的膝蓋,做了一個深呼吸。

「...藤真...把學長受傷的事情告訴我了。」
「咦?」

晃司難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是這個表情一下子就過去了。

「...真的嗎?健司告訴你了...那很好呀!」
「....」

花形不是很明白晃司所謂的“很好”是什麼意思。
晃司把視線投向窗外。

「健司從不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的...花形你還是第一個呢!健司一定認為你是個重要的人吧!」

────...不...藤真只是太過於心慌了,想找個人傾吐...假如當時在他身邊的人不是我,他也
會這麼做的。

花形在心裡說著。他多麼希望相信晃司說的話,但是他沒有自信。即便晃司比他更了解藤真...

...而且不是一般兄弟的彼此了解...

「那個...我知道這麼問很失禮...」
「嗯?」
「...我覺得...藤真對學長,似乎...不是普通的在乎...我是說,兄弟之間當然會彼此友愛,
可是....」

如果開口說“戀兄情結”這四個字的話,或許就很容易表達了,但是花形不想這麼說。晃司的臉上浮起了淡
淡的哀愁。

「...這也是...健司告訴你的?」
「不、不是,是我自己的感覺而已...可能只是我的錯覺...」
「...或許不是錯覺吧。你的感覺挺敏銳的呢,花形。」
「....」

晃司將全身的力量放在墊在身後的枕頭上,緩緩的說。
聽見晃司看似肯定的回答,花形有一種被人在心口打了一拳的感覺。一瞬間,很多奇怪的念頭湧上心頭。

窗外的陽光在晃司的髮絲上閃閃發光。

「不過,現在有你在...一切都會不同了...」
「───我不懂學長的意思。」

花形覺得自己的口氣有點急躁。晃司維持著沒有笑容但是溫和的表情,看著窗外。

「健司對我的感情,的確是和平常的兄弟不一樣。我感覺得出來,但是一直都沒有說出口...我不敢說!
我怕說出口之後可能帶來的後果...雖然結果遲早都會來的...」

「健司對我的感情,與其說是一種愛慕,不如說是一種依賴...這種感覺逐漸成了一種習慣,所以當他發
現自己喜歡上別人的時候,他就會覺得很不安...」

晃司回過頭來看著花形。花形的腦中只剩下晃司剛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喜歡上別人的時候...喜歡上...啊!
────難道...藤真喜歡的人是我嗎?
────...不...不可能...就算是真的,那也...

「對健司而言,我為了保護他而受傷的事,是他心中的一個結,一個傷口,所以為了想要表現出堅強,他從
不輕易示人...從某個角度來說,健司或許傷得比我還重也說不定...」

晃司的腦中響起了弟弟說過的話。

『我不要一直被保護...我不要總是被愛...我不要!』

「健司會有這樣的感情和想法,我要負絕大部份的責任。我一直把健司當成孩子,用我以為對他好的方式來
對待他...我把他放在我的臂彎裡,讓他隨時可以找到“依賴”,卻忘了他終有一天會長大...不,是
一直都在成長...他已經不再是只需要被保護的孩子了。我因為愛他而過度的保護他,反而傷了他也不一
定...就像用籠子鎖住鳥兒一樣,名為“保護”的籠子...」

晃司半閉著眼睛,時光在他淡褐色的眼中流過。花形心裡掙扎著。

「藉由對你的感情,健司或許可以有所成長...畢竟我只是他的哥哥而已,所以我要放手了...你也要
放開他,讓他愛你,而不是依賴你...」

花形心裡的情感終於到達了一個極限,花形叫出聲來。
「...可是...可是,學長,我不是用朋友的感情愛著藤真的!」
「!」

晃司蹙起了眉頭。花形覺得自己全身都在顫抖。

「同性的戀情在社會上是不被認同和祝福的...學長真的能夠接受我用這樣的感情對待藤真嗎?我...
我和藤真一樣是男人啊...」

花形低下頭去,不敢看著晃司的臉。

「────我最討厭同性戀了。」

晃司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花形緩緩的抬起頭來。
晃司的表情也是冷的。

「同性戀根本就是違反自然的事...是不道德的,淫亂而污穢...」
「──────」

花形覺得周遭的溫度一下子降到了冰點以下。身邊響著晃司的聲音。空氣像是凝結了似的令人呼吸困難。

───...果然是這樣...我早就該知道的...

「...我說的這些話,就是你想聽到的答案嗎?花形?你希望我這麼回答你嗎?」
「───咦?」

花形抬起頭來。
晃司的表情很嚴肅,但是並不令人害怕。

「的確,有很多人抱持著這種想法...但是如果你真的愛上了一個人,你就有勇氣可以去面對這些,是不
是?我相信,如果是你,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你無論如何都要做到...為了你自己,為了健司..
.」

「健司...就拜託你了...」

晃司的聲音十分清晰而明朗。花形顫抖著雙唇,面對學長深深的低下了頭。他完全說不出話來。究竟在體內
鼓動的是瘋狂的喜悅還是驚惶無措,花形根本無法分辨。

病房的門打開了,藤真的身影出現在那裡。

「健司...」
晃司出聲叫喚,他知道弟弟已經聽見了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因為他看見了弟弟眼裡閃著淚光。花形抬起頭
來,三個人的視線交織成沉默。

藤真走到晃司的床邊,兄弟倆彼此注視著。

藤真突然用力的抱住了晃司。

「─────」

晃司也抱住弟弟,才突然覺得弟弟真的不再是孩子了。

藤真哽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謝謝你...哥哥...」
「────」

晃司閉上眼睛,安慰的笑了。
這一次,他知道他做的是正確的。

他打開了弟弟的籠子,也打開了自己的心鎖。

 


 

冬季賽上────
翔陽的球員休息室。

「湘北的老師跑到這裡來,不會不太好嗎?」

藤真抬頭看著哥哥,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湘北那裡我已經去過了。而且我也是翔陽的校友啊!」

晃司笑了笑。為了實現對三井和藤真的諾言,他向學校請了假,來到比賽的現場。同時身為湘北的老師和翔
陽的校友,晃司在兩隊的休息室裡來去自如。他突然對這種身份感到相當滿意。

「我還是一句老話,我剛才也對湘北的隊員們說了...」

晃司看著弟弟和弟弟的隊友們。回憶在心裡形成了一種甘甜。

「不要讓自己後悔。只要這一刻努力過,下一刻就不會後悔...了解嗎?」
「嗯...」

藤真用力的點了點頭。
晃司看了看藤真身後的花形。花形以自信的笑容回應他。

出場的鈴聲響起。
兩隊的隊員離開了休息室,來到球場上。
晃司來到看台上,看著自己的學生和弟弟一起站在球場上。
每個人的眼神都閃著精神奕奕的光采。

不論結果如何...這一定會是一場很精彩的比賽...

晃司的眼中,兩隊的球員在場中列隊行禮。

「請多指教!───────」

洪亮的聲音在體育館裡迴盪著。

 

 

第十一回回Hayashi小說區外傳: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