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Affection
晃司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打開門。
學務長坐在辦公桌前，一臉嚴肅的表情看著手中的文件。晃司走近，站在桌前。
大約三分鐘之後，學務長才抬起頭來，然後把手中的文件不客氣的丟到晃司面前
。 「．．．．」
晃司面無表情的把文件接過手來看了一看，原來是幾天前的高三模擬考成績單。
學務長的聲音響起。
「你對貴班的成績有何感想呢？藤真老師。」
「───大家都有進步了，值得鼓勵。」
晃司滿懷誠意的笑著說，但是學務長卻絲毫感覺不到晃司的欣慰。
「．．．．你還真是悠閒啊，藤真老師。我們不禁要懷疑你的教學態度了。」
「．．．．！？」
────我的教學態度？ 晃司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
「藤真老師，你讓學生過得太過輕鬆了。學生一旦鬆懈下來，就不會有好的表現
了。受學生歡迎當然是件好事，學校也喜歡這種老師，但是該做的事還是不能忘
記啊。」
「．．．．學務長所說的“該做事”是什麼呢？」
晃司己經感覺到學務長想說什麼了，但是仍裝做不動聲色的問。
「就是讓學生的潛力發揮到最大可能的這件事！這樣學生才會進步！」
「．．．．我帶了這個班之後，他們的成績已經有進步了。」
「沒錯，但是進步得不夠多！」
學務長似乎對年輕老師的遲鈍感到不耐煩，但是他並沒有發現晃司的表情變化。
晃司注視著手中的成績表。三年六班的成績在三年級各班之中的排行至少也有前
三名。在能力分班制度之下，不是資優班的三年六班而言，這種成績已經很不錯
了。晃司抬頭看著學務長。
「我認為學生的進步是急不得的。讓學生能真正學到東西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藤真老師。“學生的進步急不得”，但距離大學聯考就只
有那麼一點時間啊！讓學生能在聯考後進入他們心中的理想學府，才是學校的義
務！」
「．．．．」
────學生心中的理想學府？是學校心中理想的升學率吧？．．．晃司聽了覺
得好笑。學務長見晃司不說話，自以為佔了上風，得意洋洋的繼續他的長篇大論
。他決定給不受教的新老師一點教訓。
「────有家長反應，你這種教法會讓學生落榜的．．．．你應該好好思考一
下，在升學主義制度下，身為一個老師該有的態度！否則家長委員會將會有所“
表示”．．．．」
「────從什麼時候開始，家長會和學校成為和學生為敵的組織了呢？」
「．．．你．．．你說什麼？」
學務長嚇了一跳，看著晃司的臉。晃司的表情並不憤怒，但眼神卻十分銳利。
「我明白升學率的重要，畢竟我也是這麼過來的。但是為了升學率，完全不顧學
生的學習是正確的嗎？」
「．．．這．．．」
「您可知道為什麼很多人離開學校之後就完全不想再碰書本了嗎？那是因為他們
不懂得學習的樂趣！如果我們的學生們不能體會學習的樂趣，就算他們全部都考
上了第一志願，他們的學習生涯也不會長久，到時候只有失去學習能力一途！這
種例子多得不勝枚舉啊！」
「藤真老師，請注意你說話的語氣！」
面對學務長憤怒的表情，晃司完全沒有退縮的意思。晃司揚了揚眉。
「我不管學校要用什麼方法來管教學生，三年六班是我的班級，我要用我的方法
來帶他們．．．．我要說的就只有這樣。」
晃司對學務長微微欠身鞠躬，轉過身去拉開辦公室的門────
「你給我站住！藤真！────」
學務長漲紅的臉上噴出了黑色的憤怒粒子，大吼道。晃司的動作停了一下，但沒
有回頭，走出了學務長辦公室，把門關上。學務長的咒罵全被阻隔在門內。
晃司知道自己不夠圓融世故，但是他不甘心放棄自己的理念。他不能容忍自己為
了任何理由退縮───至少在他的教育生涯結束之前。
背上的舊傷隱隱作痛。
晃司對學務長“出言不遜”的事很快的傳開了，甚至鬧出了校方打算把晃司革職
或晃司即將遞出辭呈的傳聞。沒有人去證實，只是當成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學
生們把晃司當成英雄般的崇拜著，但老師們卻避之如毒蛇猛獸，敬而遠之。
三年六班的學生對於這個傳聞十分緊張。他們喜歡這位新來的導師，但是又被老
師即將離開他們的恐懼包圍───當然木暮也不例外。
這一天放學的時候，三年六班的學生全部集中到辦公室裡來。別班的學生和老師
們把這件事當成熱鬧來看，但是對三年六班的學生們而言卻有著不凡的意義。木
暮也身在其中。
「老師，你真的會辭職嗎？」
「老師，請你不要走，我們都會支持你的！」
「老師．．．．」
面對學生的關心，晃司露出他一貫的微笑。
「．．．．各位同學不必擔心，我是絕對不會走的。如果我對學務長說了那種話
之後就辭職了事，這就是不負責任！」
「．．．老師．．．」
「如果我就這樣走了，同學們要怎麼辦？你們要怎麼面對學校？我不能闖了禍之
後，把麻煩留給你們然後一走了之啊，不是嗎？我要讓學校看看，我的作法也是
對的！」
「．．．．」
晃司的語氣溫和中帶著堅定。木暮靜靜的聽著，心裡百味雜陳。老師的作法無異
將自己陷入困境，但是木暮深深被晃司不屈服的毅力折服。
「各位不必為我擔心，只要好好的唸書就好了。這次的模擬考，大家都有進步了
，繼續保持，好嗎？加油哦！」
學生們點頭答應的樣子讓晃司稍感寬慰。學生們陸陸續續離開，辦公室裡只剩下
晃司和木暮兩個人。
「．．．啊，對了，木暮，關於三井的事．．．」
木暮還來不及說話，晃司先開了口。木暮對於老師提到三井的事感到驚訝。
「昨天的確是我帶三井去喝酒的。是我不對．．．或許我真的沒有弄清楚身為老
師該有的態度吧．．．」
「．．．老師．．．」
「三井很在意你的想法．．．原諒他好嗎？我希望看到我的學生們都快快樂樂的
。」
「．．．老師，你怎麼還有心情管別人的事呢？我是指．．．老師您現在身陷在
這種處境，還這麼在意我和三井之間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木暮說不下去了。晃司輕脆的笑了，拍拍木暮的肩膀。
「我不是說了嗎？別為我的事擔心．．．你應該不會認為你和三井之間的關係只
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我．．．」
「或許是因為我和三井有過相同的遭遇，所以才會不自覺的關心他吧．．．真是
抱歉，木暮．．．」
「───請不要這樣說，老師。謝謝你．．．」
木暮笑了，他相信這是老師最希望看到的表情。
木暮約了三井在校門口見。三井當然赴約，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
「你真是大傻瓜！」
一見面，木暮劈頭就罵。三井露出畏縮的表情。
「．．．小暮．．．」
「我什麼時候真的對你生過氣了？你還拿這種事情去打擾藤真老師！你真是傻瓜
！」
「───老師跟你說啦？」
「．．．．」
「───那麼．．．你肯原諒我了，是不是？」
「．．．不然我還能怎麼樣嘛．．．」
木暮不甘願似的小聲說著，三井一聽，高興得一把抱住木暮。
「哇！真是太好了．．．謝謝你，我就知道小暮對我最好了！！」
「不要得寸進尺了！你這傢伙！───」
木暮故意假裝的生氣語調裡帶著笑意。三井心滿意足的將他的寶物緊抱在懷裡，
不想再放開。
────你應該不會認為你和三井之間的關係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木暮的腦中浮現晃司的臉。木暮輕輕推開三井，端正神色。
「．．．三井，你知道老師和學務長衝突的事了嗎？」
「．．．聽說了。藤真老師．．．他還好嗎？」
三井也收起笑容。剛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三井也吃了一驚，因為他無法想像晃
司和別人起衝突的場面。木暮低下頭。
「．．．雖然老師說不要為他擔心，可是．．．老師一個人是無法承受那種壓力
的．．．」
「．．．或許吧，但是藤真老師是個堅強的人．．．你們應該相信他才對。」
「．．．？」
木暮露出不解的表情，於是三井將昨夜的對話告訴木暮。木暮聽了，臉上浮現出
悲傷───這麼一來，老師那麼關心籃球隊的事就不難理解了。
「．．．老師．．．他好可憐啊．．．老師有沒有告訴你，他是怎麼受傷的呢？
」
「沒有。他好像不想多談．．．」
「．．．．」
───一定是他不想回想的理由的．．．那一定傷他很深．．．
木暮和三井同時有了這種念頭。
「不管怎麼樣，我們不能再給老師添麻煩，讓他煩心了．．．答應我好嗎？三井
．．．」
「．．．嗯．．．」
三井點點頭，這是一個對他自己和木暮而言都很重要的承諾。
晃司坐在辦公室裡，靜靜的回想著這一天發生的事。
是自己太衝動，讓自己的學生們陷入了自己和校方之間的兩難．．．如果班上的
同學們為了這種事煩心的話，一定是因為自己不夠堅強，不能讓人依靠．．．．
還有，弟弟健司．．．連健司也為了自己的事煩心著．．．．
晃司苦笑。但他並不後悔。 晃司戴上眼鏡，注視著即將來臨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