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之二:認真


「晃司,你覺得我穿這件好不好看?」
「...妳穿什麼都好看。」
「討厭,人家是說正經的嘛!」
「我真的是這麼覺得啊!」

這一天,晃司和未婚妻雅子一起到婚紗店裡挑選禮服。
其實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晃司擔心,憑高城家和藤真家的財力,要幾套禮服都不成問題。但是對晃司而言,這是和未婚妻多熟悉的機會。
雅子倒是很快樂的樣子。看著未婚妻試穿禮服時,那種帶著羞澀的高興模樣,晃司好像也感受到了那種新婚的喜悅和浪漫。

不論在什麼場合,晃司和雅子都被認為是郎才女貌的一對。更有人說,如果將來兩人生了孩子,不論孩子長得像誰,都會是既聰明又漂亮的孩子。面對這樣的稱讚,晃司當然是笑著答謝;然而最高興的莫過於晃司和雅子的父母親,他們的兒女讓他們引以為傲。
晃司後來才知道,雅子當年在御園中學的時候,是當屆的「校花」,但是自己卻完全不記得這件事。晃司突然覺得雅子沒有對他生氣真是寬宏大量。

「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沒精神呢?看你的樣子,好像好幾天沒睡好了呢!」

雅子輕撫晃司削瘦的臉。

「我沒事...謝謝妳...」

未婚妻對自己非常關心,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晃司對此心懷感激。

「...還有兩個月,我們就要結婚了。」
「嗯...」

聽著雅子的話,晃司把咖啡湊近嘴邊。雅子很認真的計劃著兩個人的未來,或許這才是應該的,但是晃司沒有想那麼多。

「我...是不是該常到你家去走走呢?」
「呃?...」
「我不能老是要你陪我嘛...而且,我和健司不太熟悉;健司是我的小叔,我總不能和健司處不來...」
「...健司嗎?...」

想到這裡就有點頭痛。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藤真問晃司要去哪裡,晃司回答「和你嫂子去看禮服」,藤真說「我可沒承認她是我的嫂子」而且露出了不悅的表情。聽說有些小叔會刁難自己的大嫂,晃司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在弟弟和妻子身上。

...還有兩個月...六月十五日,晃司和雅子就要步入禮堂了。
在那次舞會上見了面之後,兩個人便以結婚為前提開始交往。晃司也開始在商業方面投注心力,雖然做來還算得心應手,但是他在這種金錢的遊戲中完全感覺不到快樂。
他十分想念身為老師的那段日子。

再兩個月...結婚...

晃司下意識的在襯衫的口袋裡找止痛藥。最近總是覺得頭痛得難受。而且每天晚上都必須吃安眠藥才能入睡。晃司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弟弟健司和未婚妻雅子。

「...身體不舒服嗎?」雅子看著晃司從口袋裡拿出藥錠,擔心的問。
「沒什麼,只是維他命而已。」晃司笑著回答。

在這個世界上,有人戒菸,有人戒酒,有人戒毒...對晃司而言,他最需要戒的是“謊言”。晃司害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對謊言習以為常──即便是善意的謊言。

「晃司。」
「嗯?」
「...你心裡有什麼事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哦!將來我們是夫妻,我希望能夠分擔你的困擾...不要自己一個人痛苦,好嗎?」
「...我會的。妳放心吧...」

晃司低頭看著戴在左手上的訂婚戒指。

 


 


「我還是覺得晃司不該和她結婚。」

坐在公園裡,藤真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花形眨了眨眼,露出苦笑。

「...學長兩個月以後就要結婚了,你怎麼還說這種話?」
「我原本以為一切都穩定了,也真的想祝福他們,可是...」

藤真咬了咬嘴唇。

「但是晃司看起來越來越沒有精神了...他這個人的個性我是清楚的,他是那種不會把痛苦說出來給別人聽的人啊!」
「所以你認為學長會變成這樣,是因為不想結婚的關係?」
「...也有可能是因為不能再教書的關係...總而言之,一切變得一團糟!」

藤真露出受夠了似的表情。他想起了天藍色的信箋。

「我一直懷疑,晃司原本就有正在交往的對象,但是現在卻不得不放棄...如果真是這樣,我還寧願他和那個人私奔,也不想看到他那麼沒精神的樣子....」
「...這是需要很大的決心的。」
「話是沒錯,但是如果換成是我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就跟你走。」
「....!」

花形吃了一驚,藤真一副在意料之中的表情,衝著他笑著。

「我認為,只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什麼困難都可以克服...你不這麼認為嗎?」
「...嗯...」

藤真將頭枕在花形的肩上。花形摟住藤真,能夠這樣和藤真在一起是他過去從未敢奢望的幸福...而現在的這一切,是晃司給他的。花形一直打從心底感謝晃司給他的勇氣和認同,但是這麼一想,給了他這種機會的人卻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和幸福...

「...健司...我在想,學長是不是和我們一樣...」
「?」
「你說的『學長原本正在交往的對象』...會不會也是男的?」
「────!」

藤真抬起頭來,用吃驚的眼神看著他。

這並非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是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
因為弟弟喜歡男人,所以不可能為家族留下繼承人,於是身為長子,唯一的繼承人必須為家族的未來負責。因為同性之間不可能留下子嗣,所以為了留下繼承人,毫不抵抗的接受雙親的安排,娶妻生子...

以晃司的個性,這種事情是有可能發生的。

可是那個人是誰呢?

───難道是那些天藍色信箋的主人?

一直沒有頭緒的事情現在完全串連起來了。藤真不知道自己的推斷是不是正確的。但是如果是真的,他不能坐視兄長像是殉教似的,無視自己的人生和未來。

 


 


「喂?我是天上。請問你是哪一位?」
「...是我。」
「...藤真...晃司?!」

優人的聲音裡有掩不住的驚訝。晃司抿著嘴唇,很努力的張裝鎮靜。

「...我...六月十五日要結婚了...你會來吧?」
「....你就是要告訴我這個才打電話來?」
「...嗯...」

這是唯一的答案。不可以有第二種答案。
如果我說「我想聽你的聲音」...或是「我想見你」的話...我就是不可原諒的罪人...

「...你最近過得還好嗎?不,我不該問你這種問題的,為了讓我死心,你一定會說『我過得很好』吧?因為你就是這種人。」
「....」
完全被看透並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晃司沒有說話,他已經不想做無謂的辯解了。優人微微一笑。

「...我們見個面好不好?」
「─────!」

優人的聲音非常清晰。晃司的身子震了一下。

「這個星期天的晚上六點...在河濱公園的涼亭見好嗎?我不需要你的回答,我也不說『不見不散』...如果你願意來的話,你就來吧。我會在那裡等你。」
「....」

應該要說“不”的,但是卻怎麼樣也說不出口。
也弄不清楚是誰先掛斷了電話,當晃司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臉頰上己經留下了淚痕。他立刻伸手拭去這無意識的淚水。

無意識嗎?

那是罪惡感。


 


河濱公園的涼亭位於一座台階之上。
台階不高,甚至還不及一層樓的高度,但是由於角度和距離的關係,如果不走上台階就看不見涼亭裡的情形。這一點一直為遊客所詬病,但是不可否認的,從這個位在河口和海的交接處的公園涼亭可以看見絕佳的風景。這或許就是涼亭刻意架高的好處吧。

晃司走上台階,優人就站在那裡,倚著涼亭的柱子看著水面上的風景。
只要是和人有約,他從來不曾遲到。

「...你來了。」

優人回頭看著晃司,欣慰似的說。晃司面無表情的走到優人身邊,水光在他的臉上盪漾。

「...我不應該來的。」
「可是你現在來了不是嗎?」

優人也回頭看著水面。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水面看來非常陰暗。

「不必把自己逼得那麼緊...把這次見面想成是朋友的聚會不就行了?」
「我辦不到。」
「....?!」

優人吃了一驚。晃司回過頭來,他的面容憔悴得令人心疼。

「晃司...!」
「在你死心之前,我們不是朋友...在我忘了你之前...我們不是朋友...」
「───你在說什麼?」

晃司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虛弱。
優人伸手扶住晃司的肩膀,晃司毫不客氣的推開他。

「...你一點都不知道,我是多麼努力的想要忘掉你...但是我做不到...我好恨自己...我恨不得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我不能死...因為雅子需要我,我不能死...」

天空無聲無息的下起雨來。

「...我要和雅子結婚了...我答應要給她幸福...我一直告訴自己,除了她,我不可以想著別人...可是我卻來見你...我還來見你...對於忘不了你的我...我對於這樣的自己...感到非常的失望...」

晃司語無倫次的說著。他沒有哭泣,也沒有憤怒。但是卻是完全失去理性的表現。

「所以...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可是我已經不相信自己了...所以,如果往後,我提出見面的要求...請你一定要拒絕我...拜託你...」

晃司說完,便推開優人,轉身走下樓梯。

晃司突然覺得眼前一片黑。


 


再次睜開眼睛,刺眼的燈光讓眼中突然一片模糊。
晃司反射性的伸手遮住眼睛,然後覺得四肢無力。

慢慢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鋪了棉被的榻榻米上。圍繞著他的是一間從來沒有看過的房間。

───我在哪裡?
晃司又閉上了眼睛。

「你醒了?」

是優人的聲音。晃司一時之間無法聽出優人的聲音裡帶著什麼樣的感情。
優人走了過來,跪在他的身邊。

「你從樓梯上跌下去了。醫生說你沒有骨折,也沒有腦震盪...但是嚴重的睡眠不足,精神衰弱...你到底是怎麼把你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的?」

優人的手撫過晃司的額頭。

「...這裡是哪裡?」晃司問道。
「我住的地方。我想你一定會不高興,但是我不想送你回去...如果我送你回去的話,我就不可能再見到你了。」
「....」

晃司用雙手遮住眼睛。覺得自己的精神和身體好像不是連在一起的,感覺非常的糊模不切實。他討厭這種感覺。

左手上的戒指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一切都不對了...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晃司喃喃的唸著。眼淚又不聽使喚的落下。

「我不應該在這裡的...我要回去...家裡的人還在等我...」
「不許起來!」

優人把企圖起身的晃司壓回床鋪上。

「你想死嗎?現在你的身體已經由不得你逞強了!你回去了又能怎麼樣?難道你還想帶著微笑對你的寶貝弟弟和未婚妻說“我回來了”嗎?!───」
「那不關你的事!────」

晃司大叫著,掙扎著想要起身。
優人用力的抓住他的兩手腕,把他壓倒在床上。

「你就是這個樣子...你一直都是個好哥哥,在球隊的時候很努力的想成為一個好隊長...現在呢?你想成為一個優秀的繼承人,當一個好丈夫...你總是在環境中為自己找一個定位...你以為你這樣逞強能夠得到什麼?!你到底有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你到底有沒有重視過你自己!?為什麼就不能多疼惜你自己一點!?────」
「不要說了!──────」

晃司想要用手捂住耳朵,但是優人抓住了他的雙手。

「...而且你把感情當成是你自己的事...」

優人幾近聲嘶力竭的說著。

「...你以為重視自己真實的感情是一種自私的表現;於是不顧自己的感覺,為了滿足別人而傷害自己,難道就是對別人好嗎?...那麼我呢?你有沒有想過像我這樣...看著你傷害自己卻無能為力的人的心情!?」
「...不要再說了!...」

晃司已經泣不成聲了。優人用力的將他抱在懷裡。

「...你知不知道...當我看到你從樓梯上跌下去的時候,我的心臟都快要停止了...你要是死了,你要我怎麼活下去?!...」
「....」

窗外正下著雨。

一陣沉默

優人親吻晃司的額頭。雙唇被那種微冷的觸覺攫住,優人抬起頭來看著晃司的臉。

『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非常失望...』

『對於忘不了你的我...』

───為什麼...這個人面對自己真實的感情的時候,會有這麼痛苦的表情?

優人輕輕的吻了晃司的唇。晃司微微的睜大了眼睛,然後再次緩緩的閉上雙眼。
淚水滑過晃司月色一般秀麗的面頰。

雙唇的接觸逐漸形成了一個真正的吻。
──────



「晃司!你昨天晚上去哪裡了?人家好擔心你喔!」

一走進門,迎面而來的是雅子急切的詢問。跟在晃司身後的優人沉默著。
藤真也從樓上走下來。

「雅子...妳怎麼在這裡?」晃司有些驚訝的問。
「人家昨天晚上打電話給你,管家說你出去了還沒回來...今天早上我又打了一次電話,才知道你一整晚都沒有回來,也沒打電話回家...所以我就跑過來了。你從來沒有這樣徹夜不歸的...你到底去哪裡了嘛!我好擔心哦!」
「...對不起...」

看著雅子含著淚水似的雙眼,晃司突然覺得心裡一陣揪痛。
雅子的視線投向站在晃司身後的優人。

「晃司,這一位是...」
「────」

晃司沉默不語。優人對著雅子露出淺淺的笑容,然後傾身行禮。
「...初次見面,我是天上。」
「...天上?」

藤真發出驚訝的呼聲。

「是天上哥嗎?以前和哥哥一起打球的天上優人?」

因為以前時常吵著要哥哥帶他去學校練球,所以藤真對當年御園中學的球員們多少有點印象。尤其是優人,因為他是晃司的副隊長,而且是當時隊員中身高最高的一個。

「...你就是...健司嗎?好久不見,你真的長大了呢!」

這對兄弟真的長得很像。優人對著藤真笑了。
雅子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然後把視線集中在晃司臉上。

「你昨晚就是在天上先生家過夜的?」
「...嗯...」
「既然是在朋友家過夜,那為什麼不打電話回來呢?人家擔心得睡不著呢!」
「...對不起...」
「────」

聽著哥哥和未來的大嫂的對話,藤真看著站在一旁的優人。
───真的只是在朋友家住了一晚嗎?
總是覺得氣氛不太對,只是...是哪裡不對呢?

「你回來了,我就放心多了...那麼我回去了,今天我還有一個聚會。我晚上再打電話給你,好不好?」
雅子輕撫晃司削瘦的臉,關心和親暱都充分的表現在其中。優人低下了頭。
「...好...路上小心...」

晃司只是笑著回答。若是平時,他或許還會給雅子一個擁抱,但是今天他沒有。

因為昨天晚上的事。

「...我累了,想回房間裡休息。今天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不要來打擾我。」
這麼吩咐管家之後,晃司就走上了樓,完全無視身後的優人。優人看著他走上樓,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藤真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那麼...我也該告辭了...」
優人對著藤真和管家行了個禮,然後轉身走出藤真家的大門。

───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等一下!────」

藤真大喊一聲。
優人回過頭去,看著藤真嚴肅而認真的神情。優人微捲的黑亮髮絲迎風飄揚。



晃司回到房裡,頹然的坐在椅子上。

一切都失去控制了。

當雅子那充滿關愛的眼神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一瞬間,罪惡感佔據了晃司所有的感覺。

身上還殘留著優人溫柔的撫觸,體內也還存在著優人的炙熱的情感...但是現在這種感覺卻像是罪犯身上的烙印。

晃司將臉埋進手掌裡。

越是不想去回憶昨夜發生的事,那些感覺卻又更清楚的浮現。
晃司記得自己在優人的懷抱裡哭泣...不知道是幸福還是痛苦的淚水...
優人濁重的喘息在耳際縈繞,而自己在意識模糊間,瘋狂的呼喚著他的名字...

「──────!!」

不...不該是這樣的!...我...我做了什麼!?

晃司咬緊了嘴唇。

我對不起雅子...而我...雖然和優人發生了關係,但是終究沒有給他任何的承諾...像我這樣的人...卻得到他們兩個人的愛...
我有什麼資格被他們所愛...我一點也不值得他們愛我!

我是個罪人....


晃司慢慢的站起身來,走向書桌,從抽屜裡拿出紙筆。

工整的筆跡落在紙上,寫滿了道歉和自責的話。

寫滿了一張紙,晃司將紙整齊的摺好,取下訂婚戒指壓著,放在桌面的中間,然後從抽屜裡拿出剪刀,走到鏡子前面。
晃司解開襯衫的扣子,他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罪惡的身體。

晃司拿起剪刀的刀尖指著自己的咽喉。

很奇妙的,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感覺。

晃司對著鏡中的自己微笑了。



不知道和優人談了多久。送走了優人之後,藤真走進屋裡。

所有的猜測都成真了。
藤真心裡百感交集。他感覺得出優人是多麼的愛著晃司,但是問題出在晃司的身上。

一切要由晃司自己來選擇。但是晃司不像自己,會為了自己的幸福著想──不,這不見得是幸福。對晃司而言,和安排好的對象結婚,從此過著平淡而穩定的生活,或許才是幸福的吧...晃司不停的灌輸自己這種觀念,直到他心力交瘁。

藤真走上樓,來到晃司的房門口,輕輕的用手指叩門。

「...晃司,你睡了嗎?...晃司?」

門裡沒有回應。藤真伸手轉動門把,門沒有鎖。
窗簾沒有拉開,房裡也沒有開燈。藤真走進幽暗的房間,視線投向晃司的床鋪。床上沒有人。

「....?」

室內瀰漫著一股不尋常的味道。這股味道勾起了藤真心中不祥的記憶。
是血的味道。

藤真反射性的按下牆上的電燈開關。

晃司伏在地板上,鮮血從頸子上的傷口汩汩流出

深褐色的血跡在地毯上鋪成了一片駭人的圖騰。



晃司的傷口很深,幾乎切斷了頸動脈。氣管也有一點損傷。

───你是為了什麼而活的?

藤真坐在晃司的床邊,看著晃司蒼白的臉。他在心裡問著。
他覺得自己應該要很激動,但是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如果你回答我,因為你周圍的人需要你,所以你才活著的話,我一點也不驚訝。難道你一直都是為別人活著的嗎?那麼你自己呢?你把你自己放在哪裡?你有沒有在心裡,為自己留一個位子?....

床邊還有一個人。
雅子手中拿著晃司留下的遺書,呆坐在椅子上流淚。她趕到醫院來的時候還很激動,但是看過了晃司的信,現在只剩下空虛佔滿了她的心。

『我沒有資格成為帶給妳幸福的人...』

『...我對不起妳...』

雅子手中緊握著原本戴在晃司手上的訂婚戒指,握得她掌心發疼。

病房外還有一個人。
高大的青年紅著眼眶,以幾近崩潰的表情看著病房裡的三個人。



晃司從意料之外的光明中甦醒過來,己經是三天後的事。

沒有人說話。晃司靜靜的睜開眼睛,光是呼吸都讓他覺得疼痛。晃司吃力的回過頭去,弟弟和未婚妻都在身邊。雅子悲傷的表情映入眼簾。

「....!」

原本想要叫雅子的名字,但是還沒發出聲音,喉部立刻傳來燒灼似的疼痛。
晃司蹙起了眉頭。
雅子顫抖著聲音。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你說了什麼嗎?」

───哪天晚上?

「...你問我『妳是真心想要和我結婚嗎?』...你還說,不希望我抱著委屈和你結婚...可是你呢?!你有沒有問過你自己?!...」

───雅子...

雅子哭了。

「...我...不是只想得到幸福才和你結婚的...我想要和你一起得到幸福...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幸福,而你生活在痛苦中的話,那一點意義也沒有啊!...你為什麼不懂呢?!...」

────對不起....

晃司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雅子在他的身旁令人心碎的哭泣著。

病房外,天上優人倚著牆,帶著悲傷的表情低下了頭。


晃司和雅子的婚約正式取消了。就在他們原本預定要結婚的一個月前。



晃司出院之後便回家休養。從此,晃司和優人沒有再見過面。
約一個星期之後,優人接到了一通電話。

「...晃司?」

聽見對方的聲音,優人反射性的喊道。
對方在話筒的那一端露出苦笑。

「...我是健司...我和晃司的聲音很像是嗎?」
「...健司...是晃司他怎麼了嗎?」
「...我爸和晃司斷絕父子關係了。」
「什麼?!」

優人大吃一驚。藤真繼續說著。

「晃司自殺的事,還有和高城家解除婚約的事鬧得很大...爸很生氣,所以要和晃司斷絕父子關係,而且斷絕他所有的經濟來源。晃司也被趕出家門了...」
「晃司現在人呢?!」
「我現在和晃司在旅館...我現在在旅館的房間裡打電話...不過...」

藤真回頭看了看坐在床上的晃司。
晃司靜靜的坐著。藤真就在他的身旁打電話,但是他渾然無覺。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從出院到現在,晃司的精神狀況一直沒有完全恢復。大部份的時間都是沉默,面無表情呆坐著。現在也是一樣。就連父親對著他叫罵的時候,他也是面無表情,完全不為自己辯解。
藤真無奈的笑了。

「...我想我遲早也會離開這個家...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我告訴你旅館的地址,我要你來帶晃司走。」

藤真很嚴肅的說。

優人在電話的另一端沉默著。

「如果當時晃司愛的人是我那個無緣的大嫂,他今天就不會這個樣子...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的那麼愛他的話,帶他走吧!因為晃司現在除了你和我,已經沒有別人了,而我怎麼樣都不可能代替得了你。你是愛他的人,你要辛苦一點...我把我唯一的哥哥交給你,希望你不要讓我後悔...」
「────」
「...還有一件事。晃司可能不知道我打電話找你來的事,所以你等會兒來見他的時候,我不能確定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你自己要有心理準備。」

留下旅館地走和房間號碼之後,藤真掛斷了電話。
優人放下電話。

───晃司現在除了你和我,已經沒有別人了,而我怎麼樣都不可能代替得了你....

優人含著眼淚笑了。他知道他現在該做的是什麼。

他必須用自己的手把他和晃司兩個人的痛苦終結。


 


藤真在房間的門口等著優人的到來。
優人走進房間。

晃司依然面無表情的坐在床上。向來明亮的雙眼此時像是失去了焦距似的黯淡。
優人走到他的身邊。藤真走進房裡關上門,然後站在門邊看著。

「...晃司。」
優人出聲呼喚。過了很久,晃司才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他。白皙的頸子上,自刎的傷口仍清晰可見。
「...是我...晃司,我來接你了...」
優人噙著淚水,哽咽的說。晃司微微的笑了,淚水從眼角滑落。
「...優...」

優人抱住晃司。

「跟我一起走吧...不要再離開我了...讓我保護你一輩子...晃司...」
「─────」

「我們就是死了也要在一起!...」

優人激動的說著,晃司只是微笑。
晃司相信從這一刻開始直到他的生命結束,他都不會失去這個表情了。


 


優人和晃司離開了神奈川。一個月之後,藤真接到了晃司的信。從信中的用字遣詞和語氣,藤真知道晃司已經恢復了過去的樣子。

優人已經成為國家代表隊的正式球員,而晃司則在他們居住的小公寓附近的學校擔任教師。日子十分平順而愉快。雖然這樣的日子不知道能持續多久,但是他們倆似乎不在意這些。

「...現在的生活就像置身於天堂,我不敢奢望太多...」
晃司在信中這麼寫道。
「...代我問候花形。祝你們往後的日子也能平安愉快」

「....」

看完了信,花形若有所思的嘆了一口氣。

「幹嘛呀,唉聲嘆氣的?」
「...我只是覺得,學長為什麼愛得那麼辛苦?...明明是兩個相愛的人,為什麼...」
「...那是因為晃司不夠坦白...」

藤真把信摺好,放進信封裡。然後抬起頭來看著花形。

「...他自己雖然不夠坦白,但是卻拉了我一把...現在我很慶幸,我已經承認我喜歡你了。雖然未來是不可測的...但是我想,你還是會在我身邊的吧?」
「...那是當然的。」

藤真和花形兩個人相視而笑。


在山的那一邊,晃司抬頭仰望著天空,也露出了笑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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