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幸福

 

「又有你的信囉!奇怪,誰這麼勤勞呀?每兩三天就寄一封信。而且每次都用這種天藍色的信箋...」

藤真一面走進門一面唸著,把手中的信放在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書的晃司面前。
晃司沒有說話,接過信來,靜靜的把信封拆開,拿出同樣天藍色的信紙。
藤真傾身湊近哥哥,想看看信裡寫了什麼。晃司立刻把信紙摺起來。

「...小氣,讓我看一下嘛!」藤真噘起了嘴。
「不行。」晃司拒絕得很乾脆。
「為什麼不行?...哦∼∼難道是情書?」

藤真露出詭異的笑容看著晃司,晃司瞄了他一眼,表情一點都沒有改變。

「什麼情書,這是我的朋友寄給我的。」

原本晃司還想再加一句:對方可是男的哩!但是一想到弟弟和花形的狀況,他就覺得這種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晃司把信夾在書裡,闔上書,回頭看著藤真。

「你是不是太閒了?自從你上了大學之後,好像都沒有在讀書了呢。可不要混得太兇哦!如果真的閒著沒事做,和花形出去走走也好哇!」
「...我昨天才跟他去過海邊的。」
「....」

────這種岔開話題的方式真是蠢透了。晃司在心裡唸著。

看到哥哥急著遮掩什麼的樣子,藤真一笑,拍了拍哥哥的肩膀。

「...總而言之,就是要我少管你的事對不對?好啦好啦,我不看了,我回房間去了。」
「....」

晃司看著弟弟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上樓梯。這個時候,電話響了起來。
晃司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電話旁,接起電話。

「喂,這裡是藤真家...啊,爸爸!」
「!」

藤真停下了腳步。晃司從樓下抬起頭來看著他,招手示意他下樓來。

「...是...我們都過得很好...爸爸那邊也順利嗎?...是的,健司就在這裡...」
「────」

說實在的,藤真並不想下去接這個電話。他不會像晃司一樣如此笑容滿面的和遠在海洋那一端的父母交談。對他來說,父母親的感覺非常陌生;要不是因為是親子,他早就忘記父母的長相了。
藤真踱著慢步走到晃司身邊,而晃司繼續著和父親的對話。

「...是的,我下個星期日的晚上有空...咦?」

晃司的表情微微的變了,收斂起笑容。
藤真看著哥哥的臉。一種詭異的氣氛漾開來。

「...爸爸是說...相親嗎?」

────相親?!
藤真睜大了眼睛。

「....」

晃司沉默著。父親大概交代了些什麼,晃司打開電話旁的傳真機。
傳真機發出聲音送出了資料,兄弟倆的視線都集中在逐漸送出的紙上。

是相親對象的資料。一個陌生的名字映入眼簾。

高城雅子。

高城財團總裁的獨生女,美國某某大學畢業....諸如此類的資料不斷輸出。
再來是高城雅子的相親照。

「....」

不能否認是個美人,但是完全激不起藤真的半點感動。

「...是...我記得了...我會去的...是...」

聽著哥哥用不慍不火的聲音允諾,藤真不禁生起氣來。藤真搶過晃司手中的話筒,對著話筒彼端的父親表達自己的不滿。

「...爸,你這算什麼啊!難得打一次電話回來,居然是叫自己的兒子去相親!...你知道晃司最近過得怎麼樣嗎?你知道晃司心裡真正的想法嗎?晃司如果就這樣結婚的話,真的會幸福嗎?....你難道完全沒有想過這些嗎!?」
「健司!─────」

晃司出聲阻止,奪下藤真手中的話筒。
藤真生氣的咬著嘴唇。晃司對著電話線另一端的父親道歉。

「...真是對不起,爸...沒什麼,健司只是心情不太好...不是的,爸,您別誤會了,我現在沒有交往的對象...是的...」

────十足的外人的口氣!
藤真突然覺得自己的家庭很可悲。和自己的父母親說話,居然要用這種外人似的語氣。
晃司掛斷電話,然後慢慢的撕下從傳真機輸出的資料,沒有表情的看著,然後露出苦笑。

「...爸也真是的...這種東西怎麼可以用傳真的呢?...這麼一來,照片不就看不清楚了嗎?...」
「...你在說什麼啊?!」

藤真不禁覺得惱火。晃司回頭看著弟弟。

「爸和媽下個星期六就會回來了...然後星期日的晚上,我得和爸媽他們一起去參加一場宴會....」
「────不是相親嗎?」
「...是歡迎高城家的小姐歸國的晚宴。很多商業名流都會攜眷參加。為了將來能夠繼承家裡的產業,爸和媽希望我去見識見識...」
「然後順便相親?好大的排場呀!」

藤真語氣尖銳的說道。晃司露出無奈的笑容,沒有答話。
晃司的沉默讓藤真感到不安。晃司將手中的資料整齊的摺好,然後拿起放在沙發上的書,走上樓梯。

 


 

晃司回到房裡之後沒有開燈,企圖在黑暗中冷卻自己。
幾分鐘後,晃司按下牆上的電燈開關,走到書桌前。

桌上堆滿了天藍色的信箋。

「....」

晃司打開手中的書,把剛才接到的信拿出來,和這些信放在一起。
全部都是天上優人寄來的信。
沒有甜言蜜語,所以不算是情書。天上優人像是寫日記似的,把自己生活中的趣事和對事情的想法寫在信裡。像是對話一樣,晃司也會回信。兩個人都努力的維持著朋友的交情。
而且每一次,天上優人都用晃司最喜歡的天藍色信箋寫信。這一次也是一樣,不同的是,晃司不想把剛才沒看完的信看完。

不該再回信了。
晃司把所有的信都收進抽屜,然後走到窗前,抬頭仰望夜空。

 


 

這一年,藤真健司十九歲,藤真晃司二十五歲。

藤真順利的升上大學,和花形的交往也十分穩定。
晃司繼續在湘北任教,過著和往常一樣平淡而充實的生活。這是晃司心目中最理想的生活模式。

父親的一通越洋電話打亂了晃司的一切。

這一天,藤真從學校回來,一走進客廳,就看見客廳變成了展示場似的,放著好幾套晚宴西裝。晃司坐在沙發上看著這些衣服,一臉相當苦惱的樣子。

「...這些是打哪來的?」藤真走到哥哥身邊。
「爸從國外寄回來的。叫我自己挑一件,星期日的晚宴可以穿。可是這麼多,要我從何選起呢?」
「....」

每一件衣服都是名牌貨──這對藤真家的兄弟而言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名牌的衣服不見得特別好穿,充其量不過是表示自己不愁吃穿───這是藤真的想法。
看著哥哥不知從何挑起的樣子,藤真在哥哥身邊坐下。

「...這麼多衣服啊...給我一套怎麼樣?」
「?」
「我也要去參加星期天晚上的宴會。」
「...健司!」

晃司的語氣有些阻止的意味。藤真慧黠一笑。

「雖然說目的是相親,但好歹也是宴會吧!我難道不能去玩玩嗎?」
「....」

沒有阻止他去的理由。到了那裡,一切都不可能再瞞得住了吧...沒關係,他遲早都會知道的...

晃司不再說話。覺得自己好像對世上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感覺。

 


 

星期天的晚上。藤真家的兄弟和父母一同出席了高城家的宴會。
父母親並沒有阻止藤真參加晚宴。因為他們的全副心思都放在長子晃司的身上。他們希望晃司能夠表現得很體面有格調。而晃司的確沒有讓他們失望。

晚寓在高城家的別墅裡舉行。
帶著童話式的浪漫和浮華的場面。

晃司穿了一套純白的西裝。不知道為什麼,藤真覺得哥哥穿起這種衣服來,看起來有一種犀利的感覺。或許是因為舉止談吐都和平常不太一樣的關係吧,看起來就有企業鉅子的氣勢。

藤真家的人一到會場,立刻受到在場人士的歡迎。
浮濫的讚美聲此起彼落,其中當然不乏讚美藤真家這一對容貌出眾的兄弟的話語,但是對晃司和藤真而言毫無意義。
藤真看著向來討厭交際應酬的哥哥帶著禮貌式的笑容和宴會中的客人談話───只有藤真看得出來那是禮貌式的笑容,因為這種笑容和晃司平日的笑容完全不一樣───但是藤真有一點驚訝,晃司居然可以在這種令人渾身不舒服的環境下做出這種看似自然的演出。
由於藤真完全沒有談話的對象,也不想找人談話,於是他的注意力就轉移到桌上擺著的精緻餐點上。
藤真看著四周。這個宴會上不乏女性的客人,但是客人的成員還是以晃司這個年齡的年輕男子居多。多多少少透露出為公主選婿的味道。藤真不禁想到灰故娘這類有舞會場景的童話。

宴會開始約二十分鐘之後,主角──高城雅子才出現在會場上。
高城雅子穿著閃亮的深藍色晚禮服和她的父母一起從樓梯上走下來。會場上響起了掌聲。但是晃司和藤真並沒有拍手附和。
眾人向樓梯口靠近。藤真的父親推了推晃司,示意他走上前去,但是晃司完全沒有移動的意思。
高城雅子帶著美麗的微笑向眾人行禮。果然受過完美的貴族訓練,舉手投足的動作都完美得無懈可擊───就像今天的晃司一樣。
晃司的目光集中在高城雅子的身上,看著高城雅子穿過眾賓客,然後在他的面前停下來。
兩個人彼此注視了一會兒,晃司微微一笑,向高城雅子傾身行禮。

光是這個行禮的動作就把在場所有的男性賓客都比下去了。高城雅子笑了,晃司伸出手來牽了高城雅子的手,走向會場正中央的舞池。

包括藤真在內,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藤真無從知道哥哥為什麼會得到高城家大小姐的垂青,他已經完全被不可思議的感覺支配。等他稍微回神,晃司和高城雅子已經站在舞池的中央。周圍的燈光逐漸暗了下來。
這場舞會由晃司和高城雅子開舞。

───晃司會跳舞嗎?
藤真十分懷疑。雖然他知道晃司在十來歲的時候就參加過類似的舞會,但是他從來沒有看過哥哥跳舞。

變暗的燈光下,晃司的臉帶有一種誘人的魅力。

音樂響起,晃司和高城雅子開始跳起舞來。
不像是配合音樂起舞,好像是音樂是隨著他們的舞步而生的,流暢而優雅。
───怎麼可以配合得這麼好呢?
藤真目不轉睛的看著。再想起晃司在會場上,對那些應酬式的對話都能夠應付自如的情形,藤真突然覺得哥哥是個很可怕的人。
一對一對的舞者慢慢加入舞池。藤真吃力的在人群中尋找晃司的影子。

晃司和高城雅子並沒有舞完這一曲。等到人群多了起來,兩個人就走到陽台上。藤真跟了上去,但是如果被晃司知道了肯定挨罵,所以他靜靜的站在通往陽台的門邊。迎著夜風搖擺的窗簾遮住藤真的身影。
這個位置很難聽清楚兩人的對話,但是藤真還是努力的集中聽覺。

兩個人並肩站著,都不敢直視對方的臉。方才共舞時的從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晃司顯得很鎮定。高城雅子臉色微紅,慢慢的回過頭來看著晃司。
晃司也回過頭來,友善的微笑著。
只要是女孩子都抗拒不了這種微笑吧。晃司先開了口。

「高城小姐,我想...」
「───叫我雅子就可以了。」
「───雅子小姐。」

高城雅子露出苦笑,好像是對晃司一直掛在嘴邊的敬詞有點意見似的。

「有什麼事呢?」
「我想,雅子小姐也知道了吧...我們的婚事。」

───咦?
藤真怔住了。
───不是相親...而是婚事早就訂好了嗎?

高城雅子收起笑容,點了點頭。

「...是的...父親和母親已經告訴我了。下個月訂婚,明年六月結婚...怎麼了?」
「...我想問的是...雅子小姐,妳是真心想要和我結婚嗎?」
「...我要怎麼解讀你話中的意思才好呢?」

高城雅子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晃司咬了咬嘴唇。

「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雅子小姐抱著委屈和我結婚...」
「....」

高城雅子側過頭去看著夜景。微捲的長髮迎著夜風飛揚。
晃司看著她,很認真的等待她的回答。而他不期待任何一種答案。

「...你真的一點都沒變,還是像以前一樣溫柔...」
「...以前?我們見過面嗎?」

晃司吃了一驚。高城雅子轉過身來正視著他。

「我是在日本出生長大的。我在日本渡過了國小和國中時期。我是御園中學國中部畢業的,是小你一屆的學妹。」
「....」

...世界真小,晃司心想。不過御園中學原本就是聚集了很多有錢人家子弟的學校,高城雅子和自己同校這一點應該不足為奇。

「我還記得,我剛入學的那一天,在學校裡迷了路,然後在路上遇到了學長...是藤真學長帶我回教室的。學長不記得了吧?」
「....」

的確是不記得。因為對別人好這種事。對晃司而言就像呼吸那麼自然。

「後來我知道學長是籃球隊的隊長,所以常常跑到體育館去...但是我不敢在看台上看,只是偷偷的躲在門邊...」

高城雅子不好意思的笑了。但是晃司笑不出來。

「...可是妳認識的是國中時代的我...妳不怕在我們沒見面的這十幾年間,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了?」
「我不怕。因為每個人多少都會改變的,我也變了...而且,學長給我的感覺一點也沒有變...」

───在我周遭的人...為什麼對感情都那麼認真?!

高城雅子認真的表情讓晃司心痛。
她的眼眸像閃爍的星辰。

「...一般人或許會對父母親安排好的婚抱持著反感吧...但是對我而言,如果能聽從父母的安排和學長結婚,對我而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藤真再也聽不下去了。

藤真原本是想看看對方的樣子,而且還有過「如果是個個性惡劣的女人,絕不讓她走進藤真家的大門」的決心,但是聽了高城雅子的話,他知道晃司已經完全接受了這樣的安排。他的反對只會成為哥哥的困擾。
因為晃司是個寧願讓命運擺佈自己,也不允許自己傷害別人的人。

藤真再度走進會場的時候,吵嘈的人聲和音樂聲立刻就淹沒了他。
就像晃司被命運的浪潮淹沒一樣。

 


 

和高城家的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晃司辭去了教職,專心的準備婚事和繼承的事。他是藤真家的長子,是繼承人,對家族有一份責任。
然而晃司相信這二年的教職生涯將會成為他生命中最難忘的回憶。

這一天,晃司接到了一通想不到的電話。

「嗨。」
「....」

天上優人在電話的那一端打招呼。
晃司咬著嘴唇,然後很努力的裝出愉快的聲音。他聽得出天上優人也和他一樣。

「...好久不見...」
「最近沒有接到你的信,有點擔心呢!最近過得還好嗎?」
「...我要結婚了。」
「....咦?」

天上優人疑惑但不激動的聲音傳來。晃司握緊了話筒。
「我下個月就要訂婚了,明年六月結婚...」

「...恭喜你...」

天上優人的聲音顫抖著。

「...難怪你不再回信了...果然是你的作風...原來是要結婚了...」
「我...」
「你一定會有個幸福的婚姻...因為你是一個不管怎麼樣都不會辜負別人的人...」

天上優人帶著悲傷的表情笑了,但是晃司看不見。

「你一定要請我去參加你的婚禮,好嗎?我要親眼看到你和別人結婚了,這樣我才會死心...」
「──────」

晃司完全說不出話來,他只想聽天上優人說話。或許這是最後一通電話了。
天上優人用力的呼吸著,說起話來斷斷續續的,原本佯裝平順的語氣漸漸的激動起來。

「...我會死心,但是絕對不會忘了你...往後,你會以更激烈的姿態活在我的心裡...我會讓將來所有愛上我的人發狂似的嫉妒你...」
「────!」
「...我愛你...」
「...優...!」

天上優人掛斷了電話。晃司握著話筒的手顫抖著。

他一定沒有聽見我喊了他的名字...

我...

晃司用力的掛上電話,轉身跑上樓回到房裡,從書桌的抽屜拿出那一封沒有看完的信。

信裡寫的沒有什麼特別,還是和平常一樣。

晃司把信緊緊的抓在手中,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完】

 


 

【FUJIMA的小後記】

寫了將近一年才寫完的東西,想起來還真是久...
FUJIMA本傳共有十二回,每一回的章節名的第一個字母排起來正好寫成二次“藤真”(FUJIMA)

Flake 如雪片落下...
Unfledged 未成熟的
Just fine
Impression 印象
Memory 記憶
Affection 情感
Film 影片(我是把這個字當成回憶的片段解^^;;)
Unsettled 不安定的
Jab 猛擊
Imbroglio 紛亂
Mind 心
Absorbedly 專注地

(好像在教英文...抱歉啦∼∼因為有人要我把中文翻譯寫出來)
....由此可見我有多無聊...我的英文很爛,如果覺得怪怪的不必太吃驚^^

謝謝大家長久以來的支持...

Hayashi^o^

 

第十二回回Hayashi小說區外傳之二:認真